墨卿妖

这个人很懒,什么介绍都没有。

【瓶邪】三日皆空

哭了_(:з)∠)_

薇安_:

*接盗八半架空,OOC,私设多,糖掺玻璃渣。一发完。


*Ready?


 


 


    01.


 



  应无所往,而生其心。


 



  02.


 



  青铜门再次打开的时候,张起灵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。


 



  来接他的是胖子和解雨臣,他坐在篝火边看他们一点点转醒,胖子首先反应过来,一下子跳起来,勾住他的肩膀,弄得他一个踉跄,嚷道:“小哥,你舍得出来啊你!”解雨臣在一边笑,低声说了句什么,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
 



  他没有寒暄的经验,此时也全无这样的心情。他问胖子:“吴邪呢?”


 



   他的语气有些着急,或许是这一天到来的太不容易,让他也难免产生了些情绪。他曾经想过这十年间什么都不会发生,吴邪会重新变成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,这是他想看到的。他希望吴邪能在拥有选择的时候聪明一点,远离这场铺陈千年的命运。


 



  但吴邪没有——当然没有,当他在青铜门后感受到一些细微变化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。像水,又像佛,从不会将自己放在太靠前的位置,吴邪的心里总有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人,总有着舍不得也放不下的事。


 



  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想过吴邪不会来。


 



  胖子抹了一下眼睛,捏着他的肩膀大笑了两声,说:“天真没事儿,就是最近身体有点不太好,不适合长途奔波,在墨脱养病呢。”他“嗯”了一声,听不出有没有相信,又偏头去看解雨臣,解雨臣正捣鼓着手机,闻言抬起头来看他,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,揶揄说:“别紧张,吴邪说他在墨脱等你。”


 



  他也明白胖子和解雨臣没有骗他的必要,总之是瞒不过的,他不是个心智脆弱的人,便不需要用谎言来编织一个安稳的美梦,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,似乎是长白的十年风雪让他变成了某种情绪动物。解雨臣摇了摇手机,说吴邪在那间寺庙里很难收到讯号,“直接去找他吧,他等了你十年,也不差这几天了。”


 



  他们下了山,路上的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。胖子说这是吴邪自己来不了,怕他们路上过的不舒坦,就这点事情不知道翻来覆去的盘算了多少遍。他忽然有点想笑,心也开始热起来——他几乎能想象出吴邪架着眼镜写写画画时候的模样——像是冰层下汩汩流出的一汪温泉。


 



  他只在长白山下修整了一天半的时间,便匆匆踏上了旅途。解雨臣要留在这里处理一些善后的工作,而胖子和他在北京道别。“天真应该也想单独和你叙叙旧。”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,下手很重,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一起拍进他的肩胛里,“等他身体好点了你俩一块来北京,咱铁三角再聚。”


 



  他点了点头,答应了。


 



  03.


 



  这座喇嘛庙和他印象中的并无多少分别,一位小喇嘛为他开了门,只打量了他片刻便笑了,问:“您是来找吴扎西的吗?”——寺庙里讲师级的喇嘛才能被称为扎西。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,竟是没想到吴邪会以这种身份待在寺庙里。他伸手还礼,点了点头。小喇嘛显得很高兴,脚步比他还快些,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告诉他:“吴扎西等了你很久,他要是知道你来了,一定会非常开心。”


 



  小喇嘛带他来的院子,他同样非常熟悉。那座他亲手雕刻出的雕像披着崭新的冲锋衣,离得近了还能看到脸上的泪滴晶亮,像是被人抚摸过千次万次才能磨出的光泽。他驻足片刻,伸手探向两侧的口袋——那里面果然是有东西的。他从侧兜里摸出一串七宝佛珠,便自然的盘在腕上。小喇嘛立在一旁,并不打扰,待他看向自己才道:“这是吴扎西亲手盘的,请仁波切上师开过光。”语罢又宣了一句六字名号,神情中载着满满的虔诚与敬仰。


 



  小喇嘛送他到屋子门口便停了,说:“吴扎西身体不好,现在应该在睡觉,我不能去打扰他,但他一定乐意见你。”他示意自己知道了,轻轻地推开了房门,小喇嘛朝他行礼,目送他进了屋。


 



  房间里是寂静的,只燃着略带苦味的藏香。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矮矮的木床,上头叠着一层厚毛毯,再顶上铺一块织着仙鹤和云的深蓝卡垫。吴邪仰面睡着,脸色苍白,嘴唇也是淡色的。手指蜷曲着放在胸口,青蓝色的血管隐约可见。他睡的这样安静,张起灵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,也看不到他身体的起伏。这让他的心骤然蜷缩了起来,像是以为要接近一朵花,却毫无防备的踩到了坍塌的悬崖,重重的跌落了下去。


 



  这几步路他走的格外艰难,他站在床边凝视着这张脸,吴邪老了,但仍像个少年。他俯下身子,牵住吴邪的手指——吴邪的手很凉,也很僵,像是长时间的浸泡过冷水。那凉意冷的彻骨,冷的他心里有点痛。他将自己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吴邪的心口,像在触碰一只蜻蜓的翅膀。他秉住呼吸感受那里的跳动,微弱却真实的跳动。这点跳动让他重新踩回了地面上,他攥紧了吴邪的手,而吴邪还没转醒,但手指却轻柔又坚定的握住了他,呢喃了一声“小哥”。


 



  体质虚弱的人大多沉溺于睡眠,吴邪真正的醒来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。张起灵保持着俯身的姿势,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吴邪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晰,缓慢而悠长,是最静心的经文在他耳边响起。吴邪的脸色好了很多,脸颊上透出一点血色,眼皮微微颤抖着,是与睡梦又争斗了几分钟,才终于睁开了眼睛——这是吴邪的眼睛,正看着他的眼睛。很难想象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,饱含笑意的眼神,就能让他的心从漂浮不定的空中重新回到这间小小的寺庙里。


 



  “你来了。”吴邪朝他微笑。


 



  “你老了。”张起灵这样回答。


 



  吴邪艰难的动了动身子,想要撑着木床做起来。张起灵扶着他的腰给他借力,让他得以舒服的半倚着墙面。吴邪像是没有完全睡醒一样半眯着眼睛,动作很懒,慢腾腾的拢了拢袖子,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。他的嗓音有些嘶哑,问道:“你有接下来的计划吗?”张起灵盘着那串佛珠,摇头。吴邪等的就是他这样的回答,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张笑脸,道:“那陪我四处看看吧。”


 



  他说不出哪里奇怪,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熟悉,那是远离尘世的寂静与此刻寡味又浓烈的心安。他凝视着吴邪弯起的眉眼,和眼尾那几条清浅狭长的纹路,没说好或者不好。吴邪不催他,也不躲闪,因为他的眼睛不会瞒他。


 



  于是张起灵妥协了:“等你身体养好。”


 



  “墨脱天气不好,”吴邪抵着嘴唇咳嗽了几声,“海拔低了就没事了。别耽误时间,我东西都收拾好了。”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背包,“你再歇歇,我雇的司机傍晚就到,我们出发去林芝,明天就带你去看我的羊。”


 



  04.


 


   吴邪的羊场在林芝,距离墨脱有八个小时左右的车程。傍晚前他们在寺庙用糌粑和酥油茶填饱了肚子,便和寺庙里的喇嘛们告别,启程下山。吴邪的呼吸听上去非常费力,张起灵怀疑他出现了高原反应,但他解释说是自己的嗓子出了问题,他指了指自己的绷带,看上去格外有说服力。


 



  张起灵没有让他负重,背着双人份的行李,又用安全绳将两人的腰系在一起。这样的方法让吴邪省了很多力气,他被张起灵带着走,一步一步踩在后者走出的脚印上。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,并不和张起灵争,他需要保持注意力来维持自己的体力和呼吸。


 



  太久没有这样一起走着,但他们谁也没有淡忘这种不需要交流仍能使人舒心的相处方式。十年能改变的东西有很多,吴邪看着张起灵的背影,又觉得这样就足够了,他上前握住张起灵的手,张起灵回头看他,将他冰凉的的手往自己暖和的袖口里团了团。


 



  他们下山的时间比吴邪估计的要久一些。司机康吉是个热情的藏族汉子,就坐在车里等他们,见到吴邪之后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,老远就喊了声:“吴扎西,好久不见!”吴邪以前来墨脱的时候总是租康吉的车,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。吴邪也朝他招手,拉着张起灵钻进车里,靠在座椅上缓了一会儿才喘匀了气,对着康吉笑了笑,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
 



  这样强度的运动量对吴邪来说还是有些勉强,他撑着头,没过一会儿就枕着手臂沉沉的睡着了。他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,在颠簸的车厢里一丝也听不到。张起灵看着他的侧脸,总觉得心是悬着的,便拨楞着他的额头,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——吴邪虚虚的靠着他,没有多少重量,却比那天胖子拍在他肩上的手存在感更强。太瘦了,张起灵握着吴邪的手臂,隔着冲锋衣和里头薄薄的保暖层,能感觉到那人伶仃的腕骨,正有意无意的硌着他的手掌。


 



  吴邪睡得很熟,不用担心细小的声音会打扰到他。张起灵问康吉:“你认识他多久了。”康吉从后视镜里看他,也压低了声音,回道:“大概是八年前,他来这里总是租我的车。开始的时候来的勤,我问他来做什么,他说是来采风,但我一直觉得不像。他这两年都没再联系我,我以为他的事情做成了,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机会见面。”


 



  张起灵点点头,默然不语,这一路上便再没有别的话。他揽着吴邪,能感觉到清浅的呼吸就扫在他颈子上,这才放下心,也合眼浅眠。


 



  林芝在藏语中是“太阳宝座”的意思,气候湿润,山水环绕,是西藏的宝地。吴邪到了这里之后精神好了很多,康吉敞着车窗放声歌唱着不知名的藏地歌谣,吴邪也噙着点笑意,手掌在膝上打着拍子,跟着小声的哼调子,神情里多了几分洒脱和豪爽。他指着窗外草原上的羊群,朝张起灵炫耀:“我的羊比这里的还要多,还要壮。”张起灵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,只好“嗯”了一声,想了半晌才道:“一会就能见到了。”


 



  吴邪的羊场在林芝算得有些规模,养了五百多只羊,远远地便能看到草原上连绵的白色云团。康吉将车停在一座大帐房前,那里拴着一只颇为凶恶的藏獒,见他们来了便一猛子从地上蹦起来,将链子拽的叮咣作响,朝他们呲牙咧嘴的叫。


 



  “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,亏我找了那么多家才把他带回来。”吴邪撇了撇嘴,将拇指和食指比成个圈,含在唇边打了声响亮的口哨。那藏獒听到口哨瞬时便收了脾气,一双凶狠的狗眼里竟是多了点将落未落的眼泪,呜呜咽咽的看着吴邪。吴邪这才笑了,蹲在藏獒面前揉了揉他蓬松的皮毛,又朝帐里喊了一声:“索朗!拿肉来!”


 



  应声从帐里钻出个年轻男子,瞪着眼睛又慌又喜的看着他,青年攥着自己的藏袍,也和那獒一般,还未开口已是凝噎。


 



  “像什么话,大小伙子了。”吴邪在青年头上拍了拍,又朝张起灵招了招手,介绍道:“这是张起灵。”索朗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转了转,一连说了几个“好”,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失了礼貌,连忙朝张起灵伸了手,磕磕巴巴的道:“你……你好,我叫索朗,以前吴老板救过我的命,现在我在帮他看羊场。”


 



  “行了行了,”吴邪嫌弃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,笑道:“你要是不忙就给我穿几条彩绳,今天我和小哥去放羊。”索朗连声应了,又从帐里取出了条系好了圈的绳子,说:“今年还没选呢,您正好给选了,过两天我带去寺庙里转经。”


 



  “要做什么。”张起灵开口问他。


 



  “听说过放生羊吗?”吴邪拎着那绳子在手里打转,“在这里,养羊人每年都要从羊群里选出几只羊,这些羊一旦被选中就不能再被作为牲畜宰杀,而是送去接受一些仪式最后放生。藏民们认为这样可以消灾避祸,是为自己积累功德的好事。”吴邪转头看他,“怎么,不信?”


 



  他摇摇头,道:“信的。”但凡信仰,总是讲究心诚则灵,若是真能累积功德,那也是安了他的心。吴邪三两步走到圈羊的栅栏边上,手臂脑快的将里头的羊一窝蜂的赶了出来,那些羊没头没脑的挤了一起,撞的吴邪险些要摔了跟头。张起灵一把拽住他的肩膀,几乎是将人从羊群里提了出来,靠近自己怀里。吴邪回过头对他感激的笑了笑,又自嘲的挠了挠头,说好久没来生疏了。回头见羊都散了开来,忙将绳子塞在他手里,道:“就这么随便套吧,一会儿跑远了又不好抓了。”


 



  张起灵便依了他的意,将绳圈在手里甩了两下,轻轻松松的抛了出去,套中了羊群外缘的一只。那羊甫一被绳子圈上便拼了命的想跑,然而却被张起灵稳稳地拽着,急的前蹄都高高的扬起来。吴邪在高原上跑不快,又生怕羊把绳子拽断了,只能急中生智的将旁边的羊都向四周赶,好让张起灵把放生羊拉回来。


 



 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羊角,对着帐房急匆匆的喊:“索朗!快点!”索朗应了一声,将编好的彩绳系在石头上用鞭子甩了过来,张起灵头也不回的接住了,又收了收手里的绳子,帮吴邪按住了那只顽劣的羊,道:“怎么弄?”吴邪终于得以腾出了双手,见那羊在张起灵手底下乖的像只兔子,不免感叹这多少年也弥补不来的差距。“系在他耳朵上就行。”吴邪道,“这只算你的,下一只换我来。”


 



  那只放生羊又被暂时放回了羊群里,吴邪提着绳子跃跃欲试,卯足了力气将绳子扔出去。被套中的羊又是要跑,但他不像张起灵,径直被那羊拽着向前蹿了几步,张起灵帮他稳住了绳子,把羊拽近了些,又将彩绳抛给他,说:“去吧。”


 



  吴邪看起来很不满意被羊这么欺负,一把揽住那羊的脑袋,抓着皮毛使劲搓了搓。一抬头看到羊耳朵上已经挂上的彩绳,不由得“卧槽”了一声,说:“怎么又是你。”他一边给羊的另一只耳朵绑彩绳和布条,一边朝张起灵笑,喊道:“还是那只,我得重来一次。”


 



  “同一只不行吗。”张起灵解了绳子问他。“也行的。”吴邪低头玩儿着彩绳,脸色实在看不太清楚。“这里的老人曾经和我说过,人死了之后,灵魂会像游鱼一样顺水流走,但是你如果放生了羊,羊就会感恩你的慈悲,驮着你的灵魂游下去。”


 



  “所以我得重新选一只放生。”吴邪笑了起来,大约是见张起灵皱起了眉,又搡了搡他的肩,说:“你这么看我干什么?我给自己祛病消灾还不行了,快再让我试一次。”


 



  这次他选中了一只很乖的羊,他替那只羊绑好了彩绳,趁张起灵不在意的时候摸了摸那只羊的头顶,轻声说:“没时间带你日日转经颂佛,但还是要拜托你了。”那羊乖顺的朝他“咩”了一声,他点点头,像是听懂了羊的回答。


 



  索朗听吴邪说他和张起灵套中了同一只羊,笑的前仰后合,说这只羊和他俩有缘,是他俩同福同泽的见证。吴邪正给那羊洗澡,搓的羊身上隆起一层厚厚的泡泡,听见这话挑了挑眉,也不见高兴的意思。那羊是真的顽皮过头,这会儿功夫还趁机踹了吴邪一脚,张起灵握住羊腿让吴邪换那只乖的洗,自己给这只冲泡泡。


 



  “看见没,这才叫有缘。”吴邪抹了抹身上的蹄子印,“我这人运气不好,还是别和我同福同泽了,再连累小哥。”


 



  张起灵抬手将手里的水管往他身上喷,吴邪气的跳脚,一把拉过索朗挡水。“洗羊!别洗我!”吴邪躲得远远的朝张起灵怒道。张起灵本也没想真弄湿他,收了水管继续给羊洗澡,面上却看得出不高兴,抿着嘴呵了一声“胡说八道。”


 



  吴邪将行程安排的很满,洗过羊又在帐房里歇了一阵,晚上就计划着出发。他的体力很是问题,身体状况也不能支撑他如此辛劳的奔波,但他非常坚持,说看完西藏就去找胖子,之后他们三个就能一起回家了。张起灵对这样的说法无法提出异议,但吴邪赶时间的意向太过明显,像是知道了发车时间于是拼命赶路的旅人——在他的心里有一个不断流逝的时间沙漏,但他不会说出口,不会告诉张起灵那是什么。张起灵希望那是一张车票,而不是一场告别。


 



  吴邪没有和张起灵、索朗一起在帐里吃晚饭呢,他抱着自己的碗,盘腿坐在那只藏獒旁边,专心致志的给藏獒喂食。那獒显然不是纯种犬,脸长得很丑,也很凶,只有对着吴邪的时候才露出一点憨态,用脑袋去蹭他的膝盖。


 



  “吴老板是个好人。”索朗见张起灵看着帐外,手里的饭也不怎么动过,便替他添了杯青稞酒,说道:“我有几年没有见过他了,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,只知道那些事情很危险。他和我说过,无论他能不能再回来,这羊场都归我管。我以为他出事了……但还好他带着你回来了。”


 



  张起灵一言不发的将酒饮尽了,朝他点了点头。索朗的眼睛有些湿润,他从墙上取下两条洁白的哈达,一条献给了正端着碗向帐里走的吴邪,一条挂在了张起灵脖子上。“你们都是好人。”索朗举起酒杯敬他们,“愿你们安康,扎西德勒!”


 



  05.


 



  出发去纳木错的车是索朗联系的,吴邪同昨日一样,上车后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。这段旅途时间更长,张起灵担心吴邪休息不好,便推了推他的身子,让他侧躺着枕在自己膝上。吴邪迷迷糊糊的,眼睛也睁不开,眉心是蹙着的,不是很舒服的样子。张着嘴喘了两声,嘴唇动了动,又像被掐住脖子似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。


 



  他卷起吴邪的袖子——吴邪有意无意的将它们藏得很好,那是十七条刀割出的伤痕。有些已经成了疤,有的还未痊愈,而最靠近肘部的那条有被冻伤的痕迹。他说不出自己的心情,滚烫的油和冰冷的水混合在一起,是酸的也是苦的。吴邪的手下意识的去捋袖子,和他的手指交握在一起。他没松开,吴邪便也不动了。


 



  到达唐古拉山附近是吴邪醒了过来,他和司机商量,希望先去羊八井温泉,然后再搭他的车去纳木错。司机是个专门做旅游的汉族人,谈拢了价格便同意了。


 



  清晨的羊八井盆地能看到地热产生的巨大蒸汽团从湖面上升起,温暖潮湿的雾气渐渐散开,漫过金色的青稞朵,如茵的草地和广阔无根的蓝色天幕,使这里仿若翩翩仙境。吴邪伸手接了一缕烟气,搓了搓被暖热的手心,在极洁净的空气中深呼吸了几下,笑说:“真美啊。”张起灵不可置否的点头,却是拉住了吴邪的手臂——雾气浓重时他们几乎要看不清彼此的脸,这样的感觉并不好,吴邪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水浸润过的,白纸扎成的风筝,仿佛再也飞不高了。


 



  前方的人群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,他们抬头看去,是沸腾的泉水从地面直冲高空,伴着刺耳的呼啸和飞溅的泉水,在空中划出一道狭长的彩虹。吴邪惊呼了一声,用手肘轻轻撞他,说:“这很难得的。”他对着那彩虹看了一会儿,道:“是你运气好。”吴邪笑了,连忙应声说“好”,等着那泉水落下去了,又擦了擦脸颊上的水,说:“是我们运气好。”


 



  在羊八井的温泉池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雪山,吴邪没骨头似的靠在池边上,将下巴也埋进水里,叹了一声“舒服”。清晨的天气算不上暖和,泡在温泉里却发了一额头的汗,将雪山留在血液里的寒冷都祛了个干净。


 



  天还未完全的亮起来,橙红色的晨光从雪山后头一点点透出来,天空从这头到那头分别是蓝,粉,紫色和耀眼的橙。阳光流淌进羊八井这片山凹里,就像是白瓷做的罐子里倾了粘稠的蜂蜜。风是甜的,吴邪看着张起灵,觉得他眼睛里此刻的光点也是甜的。


 



  吴邪泡的久了就有些困乏,等天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又合上了眼睛,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。张起灵没打扰他,沉默的用眼睛描绘着现在的画面。吴邪的睫毛上沾了水,轻轻抖动几下就落了下来,在脸颊上拖曳出两行水迹,像是留连不舍却无可奈何的眼泪。他仔细的看着,一丝一毫也不想放过,他要把此刻刻进脑子里,刻进心里,用最痛苦却直接的方法打上烙印,永远也不能忘记。


 



  吴邪盹了一会儿,醒来就不愿再泡了,“骨头都软了,一会再化在温泉里。”他伸了个懒腰,肚皮凹陷下去,肋骨透过薄薄的皮肤显出几道印子。张起灵先上了岸,将他从水里捞起来,骤然变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急急忙忙的擦干净了身子披上衣服,才松开牙花呼了口气。


 



  司机送他们到达纳木错后便离开了,去拉萨的车需要他们重新找。吴邪说不急,这里的旅游线路已经非常发达,他们甚至可以坐大巴去布达拉宫。


 



  纳木错是一面镶嵌在天地之间的镜子,映着层层叠叠,深深浅浅的蓝。风将湖边的风马旗吹拂的烈烈作响,将行走的马,祈愿的经文和象征兴旺的诺布末巴带给上苍。有不少虔诚的信徒在此修行,成群的飞禽走兽栖息在湖滨的沼泽与平原里,吴邪看到了等身长磕的虔诚之人,也看到了狐狸獐子和难得一见的雪豹和岩羊,但他都没有驻足停下。


 



  “我想找一只鹤。”吴邪绕着湖走了很远,眼睛一直盯着湖面,手向他比划着:“三年前我在这里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黑颈鹤,断了腿的,养好之后又送回到这里了,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。”他也帮忙找着,这里有很多只黑颈鹤,多是两两结对,或带着幼鸟的,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只断了腿的。


 



  吴邪很平静,看不出半点沮丧,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折的皱皱巴巴的烟,磕出一根叼在嘴上,笑道:“是不是我得好运气用完了?”他的嗓子抽不了烟,只能这样过过烟瘾,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肩膀,拉着他继续向前走。


 



  “也不是非要找到的。”吴邪叼着烟,吐字有些含糊,“就想着快要离开西藏了,再来看他一眼。”


 



  “会的。”张起灵停下来,让出半个身位给他,“在那。”


 



  那是两只在筑巢的黑颈鹤,一只嘴里咬着鱼,而另一只就缩在巢里,不断地衔起水草调整的巢的形状。他们分享完了一顿午餐,那只断了腿的黑颈鹤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,亲昵的和另一只蹭了蹭脖子。吴邪笑了,又吹了一声口哨,那只鹤在原地扑腾了两下翅膀,脑袋左顾右盼的转着。吴邪嘟囔了一句“傻”,又连续的吹了几声,那鹤便飞了起来,啼叫着朝他飞来。


 



  他在背包里装了一袋撒了盐巴的炒青稞,这会儿就抓出一把来喂给黑颈鹤。他见张起灵愣着,就戳戳他的腰眼,说:“你也试试?”那对黑颈鹤刚刚填饱肚子,此时竟也不觉得撑,毫不惧人的落在他俩面前,轻轻的啄着他们的手心。


 



  “听说黑颈鹤一生只认一个伴侣,它应该会过得很好的。”吴邪摸了摸黑颈鹤的断腿,已是完全无碍了。他送走了自己的老朋友,抬手便将早已买好的那叠五彩的风马纸撒向湖面,在漫天飘洒的风马纸里朝圣湖叩了一个虔诚的等身长头,来感谢圣湖完成他的心愿。


 


  


 


  06.


 



  他们在西藏的最后一站定在了拉萨,吴邪说他来过这里很多次,却从来没有机会仔细的看过布达拉宫,这次离开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,说什么也要看上一次。


 



  布达拉宫每天只接待固定数目的游客,因此必须按照票面规定的时间上去,吴邪看了看时间还早,就拉着他一起在正门前的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。路过八廓街拐角的时候吴邪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,站在门口仰头看着这家叫“玛吉阿米”的酒吧想了一会儿,才猛地一拍脑袋,说:“我听人说过这里的酸奶蛋糕很好吃。”


 



  于是他们两个坐在酒吧的二楼分享一块醇香的酸奶蛋糕,吴邪还要了一大杯鸡爪谷酒,两只吸管埋在厚厚的谷子里,低头喝酒的时候他们的额头会不经意的抵在一起,离的很近。吴邪垂着眼睛咬吸管,嘴唇又湿又亮,喉结一下下地耸动。他大概是忘记了吞咽,吴邪笑了一下,舔了舔嘴巴,吐息呼在他的唇上,问他:“喝的惯吗?”他不想让吴邪离开,因此点了点头。


 



  二楼的视野很好,正巧能看到街角白色的高大香炉腾起的烟雾,四周雪白的建筑群和来往穿梭的人们,是世俗和净土的和谐交融。燃烧的松柏枝条的香味钻进屋里,吴邪咳嗽了两声,又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子去。张起灵在后面拽住吴邪的衣摆,吴邪笑了两声,道:“这里真好,幸好是来了。”后半句没有说完,他想说幸好是和你一起来了。


 



  布达拉宫前供奉着长夜不灭的酥油灯,酥油的香味很浓,吴邪皱着鼻子深嗅了两口,眉心还没松开,又开始捂着嘴低声咳嗽。他咳个不停,半个身子俯下去,又怕张起灵担心,把声音硬压在嗓子里,耳朵和脸憋的通红。张起灵帮他拍背顺气,从背包里拿了水给他,他使劲的咽了两口,才慢慢的喘匀了气,一点点扶着膝盖直起身子。


 



  布达拉宫的台阶坡度不大,石阶也并不算高,上来之前他还想着自己应该是没问题的,但他的呼吸系统并不争气,又或许是离那个时间越来越近了。吴邪蹲在台阶上,将脸深深的埋在掌心里,张起灵在外侧护着他,以防他被过路的游人们撞到。


 



  “我……”


 



  张起灵没让他说下去,背身半蹲下,和他说:“我背你。”


 



  “算了吧。”他把张起灵拉起来,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向上的距离,“不太舒服,有机会再来。”张起灵转头看他,他在胸口拍了拍,示弱道:“喘不过气了,快下去吧。”


 



  下山的路上有一棵树干贴满硬币和钞票的树,吴邪伸手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塞给张起灵,道:“据说对佛虔诚的人能把钱币贴在上面。”他指了一块孔隙给张起灵,张起灵的手很稳,但奇怪的是怎么都贴不上去。吴邪笑他心不够诚,从他手里将那枚硬币夺了过来,嘴唇轻轻的动了几下,像是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句话,神情很严肃,也很虔诚。他伸手去贴那枚硬币,轻而易举将它贴在了树干上。吴邪的眼睛弯起来,炫耀似的朝他扬了扬下巴,说:“你看,心诚则灵。”


 



  吴邪退而求其次的和他去八廓街转经筒,和来这里游玩的人不一样,吴邪的动作非常认真的,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心意。他们花了很长时间,摸过了每一个经筒,途中吴邪休息了好几次,终于还是坚持了下来,就像是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作,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,却是再也走不动了。他背着吴邪,吴邪用两条软绵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,贴近他的耳朵说:“佛法里讲,应无所往而生其心,意思是劝人们要对世俗无所留恋,才能拿得起,也放得下。”


 



  “你信吗。”他侧头问吴邪。吴邪看着他,眼睛很亮,是那张苍白的脸上仅剩的光彩。


 



  “我希望我信。”吴邪回答他,“也希望它能成真。”


 



  他们租住在一家很小的民宿里——这是他们相逢后第一个不用赶路的晚上,回去的路上他走的很慢也很稳,吴邪就趴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。他能感觉到扫在他颈子上的呼吸越来越浅淡,也能感觉到那点温热亲昵的蹭着他皮肤溜走。这是他最不能直面的生命的流逝。他将吴邪抱到床上,又替对方掖好了被子角,吴邪的手很凉,指尖青白一片,就在这瞬间轻轻的动了动,像是要抓住他的手。他将自己的手塞在吴邪掌心里,吴邪的睫毛颤了颤,他想去接那滴眼泪,却发觉吴邪在笑,一滴泪也没流。


 



  吴邪发不出声音,这房子里便是空的,是令人窒息的寂静。他看着吴邪,问:“你想让我怎么样呢。”吴邪努力的动了动嘴唇,朝他做口型,说:“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。”


 



  07.


 



  胖子问吴邪:“你决定了?”


 


  吴邪点了根烟,又搓了搓手臂上泛痒的伤口,抽到一半才开口说:“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。能活着最好,出事了也没关系,就麻烦你们把我运到墨脱那间喇嘛庙了。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,但起码我现在没法安心死。跟你们该道别的也都道别了,最后的三天就当是我赊来的。我得见他一面,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。”


 




 




   08.


 


 


  在南迦巴瓦背阴的山坑之内,有一片藏花海,那里的冰层之中很多的黑影,据说是某个部落的陵墓。当藏海花的药性褪去,从那里出来的人距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三天。他的母亲用这三天送给他被那些人遮蔽的心,而吴邪用这三天,教会他如何去爱。


 



  这是吴邪能做的最后一件事,在生命的最后三天里,做一个最虔诚的信徒,希望他在没有自己的一生里,平安喜乐,百岁无忧。


 


—END—


 


关于西藏的参考资料来自于西藏纪录片《第三极》,和书籍《西藏在左,天堂在右》、《美丽西藏》,附带着找了一些人去西藏写的游记看。这篇的名字其实可以改叫瓶邪带你游西藏(x


写这篇的初衷是在三叔访谈里看到说吴邪是知道三日寂静的故事的,于是想写这样一种可能性。当然原著里填补藏海花的功效没这么厉害,这里就当做是为了脑洞的私设了(。


 


其实最后也没有写出自己想写的感觉,不过能写完还是挺开心的。


 


最后感谢你能看到这里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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